最近這一年半時間里，柳州市鹿寨縣金利水泥廠的300多名職工，就親身體驗了企業從瀕臨破產到重整成功這樣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一家負債多達15.66億元、嚴重資不抵債的老牌水泥廠，是如何在破產邊緣創造涅槃重生奇跡的呢?
現場
我們團隊管理人自4月16日進駐金利水泥，我可以向大家保證，4月16日以后的工資，我們管理人一分不少。你是管理人，沒有辦法解決我們養老保險醫療保險，你就不應該來，沒有能力管理我們，我們換一個別的來。
這是2017年4月發生在柳州市鹿寨縣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的一幕，水泥廠的職工們一個個堵在公司門口，拒絕破產管理人進廠重整，要求發放他們被拖欠的工資并補繳社保。
金利水泥廠原本是柳州市場占有率第二的老牌水泥生產企業，日產水泥3200噸，年產達150萬噸，年稅收約3500萬元。這樣一個水泥生產大戶，從2012年起卻麻煩不斷。金利公司實際控制人謝某高息向民間融資，因經營不善，導致公司債臺高筑，陷入多起債務糾紛，引發了系列訴訟。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金利水泥的實際控制人謝榮新同時還控制了其他的很多家企業，他利用金利水泥這個平臺，向外融資以后，很多錢就拿去投其他的行業，造成企業欠下了巨額的債務。
到2017年，金利公司大部分資產被多家法院凍結、查封，在崗的362名職工連續多月沒領到工資，社保費用被拖欠上千萬元。而此時，公司的流動資金已不足13萬元。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車間主任 謝志德
我們職工停了8個月沒有發工資，從2015年到2017年4月份這段時間。我對金利公司是沒有什么信心，里面的工人出工不出力。
謝志德是金利公司的車間主任，從部隊退伍之后就一直在這里工作。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奉獻了整個青春、勤懇工作25年的水泥廠竟然要面臨破產了。而在廠里，大部分職工都和他一樣，上了年紀，又沒有其他勞動技能，企業如果倒了，他們真不知該何去何從。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車間主任 謝志德
像我們這種年紀，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來源都是沒辦法，想到外面找份工作，外面的單位都不愿意錄用我們。
2017年4月16日，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裁定受理金利公司破產案件，并指定破產管理人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律師團隊開展工作。經委托審計、評估和債權審核，金利公司債權高達15.66億元，但評估資產價值只有大約3.94億元，資產負債率為397%。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這樣的高負債率的企業，正常情況下，我們會選擇讓它走清算程序，但是這個企業一旦走了清算程序，會有很多的負面效應。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我們想到的第一個就是保職工的穩定，保社會的穩定。職工的問題解決不了，那么它就會是一個社會問題，影響鹿寨當地的社會經濟的發展和穩定。
金利公司資產僅有3.9億元，負債卻高達15.66億元，資產負債率達397%。是清算還是重整呢?破產管理人對于重整金利公司有些望而卻步。那么，金利公司的未來會怎樣，300多職工又該何去何從呢?
一開始，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指導破產管理人朝著破產重整的方向接管金利公司，可是審計評估后的一個個數據讓破產管理人大跌眼鏡。
經統計，金利公司約15.66億債權中，擔保優先債權約3.8億元，職工債權及社保近1900萬元，民間借貸等普通債權約11.1億元。在審計過程中，還發現金利公司存在偷稅漏稅，偷逃國家稅款高達6900萬元。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這個消息對于我們來講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因為稅務債權的清償是優于普通債權的順位的，如果是稅務債權冒出幾千萬，再加上滯納金、罰款，那個數字非常恐怖。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根據法律的規定，清償第一順位是有財產擔保的債權，就是我們銀行的抵押債權，第二順位是職工的債權，職工的工資、社保以及養老等，第三位是稅收債權，國家的稅款，第四就是普通債權。
根據債權清償的順序，沒有抵押的普通債權人屬于最后清償的對象，稅收債權將優先于普通債權得到清償。第一順位的擔保債權加上第二順位的職工社保債權，就已經超過了金利公司3.9億元的資產，而第三順位的稅收債權包括6900萬元的偷漏稅和罰款滯納金，總額有上億元，這就意味著排在最后的11個多億的普通債權清償率幾乎為零。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普通債權人如果拿不到一定比例的清償，他肯定會為這個重整方案投反對票。
突然冒出的偷漏稅讓金利公司重整成功的概率進一步降低，也挫傷了破產管理人的信心。但如果選擇清算，360多名職工的生計和十幾個億的債權人利益怎么辦? 隨之而來的諸多社會問題又該如何解決呢? 柳州中院破產審判團隊和破產管理人無路可退，他們下定決心，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必須挽救企業。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那么我們就一定指導管理人，必須要往重整的方向走，我們先明確一個大前提和大方向。
經過各方反復論證、分析，法院認為，金利公司至少存在兩方面重整的價值：一是水泥生產許可資質和礦山開采資質是市場稀缺資源，而且金利公司擁有完備的生產工藝;二是金利公司產品質量過硬，市場認可度高，銷售渠道廣，金利公司本身仍具備盈利的價值。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只是因為實際控制人，因為其他原因欠負的債務較多，影響了這個企業的發展，那么我們就必須給它筑起一個防火墻，用破產重整保護的方式，這樣的企業讓它重新煥發出生機，重新地把它的債權債務厘清以后，重新走向健康發展的道路。
“破產重整”為企業撐起了司法保護傘，隔離了外界的債務困擾，但企業內部矛盾依然嚴峻。 2017年4月16日，破產管理人團隊正式接管金利公司破產重整，就遭到了全體職工的抵制。
現場
沒有辦法解決我們養老保險醫療保險，你就不應該來。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他們以為進入破產的程序，這個企業就要死掉了，他們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但是他們不了解的是企業進入破產程序以后，還有和解程序，還有重整程序，那么這些都是拯救企業的程序。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我們跟他們進行多次的對話，職工的這個態度啊是很激烈的，很不和諧，我們只能跟他們細心地宣傳破產重整制度的好處。
長期拿不到工資，也無法使用醫療保險，職工們的生活變得異常困難，他們對政府、對法院、對破產管理人充滿了敵意，動不動就上訪鬧事。在這種情況下，要順利推進金利公司的破產重整工作，第一步必須解決拖欠職工的70多萬元工資，而此時金利公司的賬上只有12萬元現金，這筆資金又該如何解決呢?
職工的工資問題、社保問題，工廠復工所需要的巨額資金，這些都是擺在眼前的實際問題。對金利公司進行破產重整，除了要有勇氣、有擔當之外，更需要能夠解決企業疑難雜癥的智慧。而就在法院和破產管理人與企業職工之間陷入僵局的時候，鹿寨縣人民政府出手相助了。
2017年6月初，鹿寨縣人民政府出借300萬元給破產管理人，幫助金利公司盡快恢復生產經營。政府的這300萬，也融化了破產管理人和職工之間的堅冰。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車間主任 謝志德
逐步地把我們工資兌現的情況下，我們才相信他了。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審判員 丁立波
解了金利公司管理人的燃眉之急，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正是因為這300萬元進去了，及時地兌現了我們的承諾。
鹿寨縣委常委 常務副縣長 馬耀洲
我們還是以人為本這個思路，解決人的問題是關鍵，給企業渡過這個難關，職工的問題就迎刃而解，所以我們就從這個角度統一了思路，堅決支持企業。
在法院和政府的協同努力下，金利公司職工對企業破產重整開始有了信心。 2017年6月，在法院的指導下，破產重整工作有序推進。破產管理人還啟動了招募重整投資人的計劃，但第一次招募以失敗告終。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兩個重整投資人考慮到稅務的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他們出價特別的謹慎，只出到1.6個億，1.6個億這樣的一個重整資金，連抵押債權都無法滿足。
投資人重整報價只有1.6億元，遠遠無法達到債權人的預期，重整計劃草案沒能提交，金利公司破產重整程序再次陷入困境。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根據破產法的規定，重整計劃草案要在我們受理之日起9個月之內要提出來，如果不提出來的后果就是要宣告這個企業破產清算了。
只有短短9個月的期限，如何才能避免金利公司走向破產清算呢?在柳州中院的指導下，金利公司管理人與債權人委員會積極籌劃，決定采用“托管+債轉股”的方式，將債權人所享有的債權轉換為金利公司股權，在零重整資金情況下實現企業主體的延續，為破產重整贏得了時間。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我們債轉股其實是一個過渡方案，用時間換空間，只要債轉股成功，我們通過托管經營產生好的效益之后，吸引來新的投資人。
合適的重整投資人暫時找不到，企業必須先進行自救。可是重新啟動生產的資金又從哪里來呢?此時， 一個大膽的想法產生了。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這個企業一個月職工的工資待遇將近100多萬加上保險金，將近200多萬，怎么樣解決這個問題，我們不能說繼續向銀行借錢，銀行也不會借，也沒有人愿意做慈善機構給職工發工資了。只能想到托管，借助有資金有實力的企業，來對這個企業復產以后進行利潤分配。
破產管理人決定尋找有資金實力、有管理經驗的托管人對金利公司進行管理。不過，像這樣將“托管”引入破產重整，之前在全國并沒有成功的法律實踐可以借鑒。尤其是像水泥廠這樣高污染、高風險的企業，在破產程序中進行托管，存在諸多風險。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我們說實在話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在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法院很支持，柳州中院孫庭長就提到了一句話，就是只要我們所有的做法，為了實現債權人利益最大化，只要我們不脫離原則就不會犯方向性的錯誤。
經過法院、破產管理人、債權人的共同努力，終于找到海南一家水泥生產企業進廠接管金利公司的生產經營。 2017年9月1日，金利公司正式點火恢復生產。
托管方 湖南郴州良翔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 李景文
來了之后，我們就對特別涉及的硬傷，石灰石的單點下料，我改成多點下料，提高了生料出模合格率的比例，從38我翻到68到70，這樣的話就給我的煅燒提供了很好的基礎，所以產量就能起來，質量也能起來。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托管的模式都是采取利潤分成的模式，基本上是五五開，但是風險由托管方承擔，如果虧損，工資、社保要照交的，損失的錢要托管方來承擔的，所以對于債權人來講應該是沒有風險的。
從2017年9月1日點火到2018年11月30日， 金利公司先后通過兩家專業水泥生產企業進行托管，托管效果大大超出預期。
短短一年多時間，不僅解決了拖欠職工數月的工資，恢復了生產，還實現主營業務銷售收入3.8億，利潤高達8200萬元。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車間主任 謝志德
現在的工資和以前相比，可以這樣子說翻了一番，以前就是3500元這樣子，像我這樣的車間主任，現在每個月可以拿到7000塊錢，現在我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滿意，我一下車間看到工人們都是滿臉的笑容。
金利公司兩次托管效果顯著，企業慢慢走上了良性經營發展軌道，借助水泥生產行業向好的行情和托管期間的良好收益，金利公司管理人再次啟動招募重整投資人程序，終于吸引來了新的重整投資人。最終，廣西魚峰集團有限公司以6.2億元中標，成為金利公司的投資人。
2018年11月7號，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紙裁定，廣西魚峰集團有限公司出價6.2億中標，戰勝來自外省的競爭對手，成為金利破產重整的投資人。
廣西魚峰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 楊義
我們魚峰在接過這個接力棒之后，我們一定要用我們60年在水泥行業深耕的經驗和積淀，來讓金利水泥煥發出它的光彩。
根據各債權組高票通過的重整計劃草案，金利公司巨額債務清償順序和方法也得到確認。
12月5日，金利公司、法院和金利公司管理人向職工債權人代表發放拖欠的工資439萬元、集資款680萬元等債權，并向鹿寨縣人社局、鹿寨縣經濟開發區分別遞交所欠社保費用清繳承諾支票1430萬元及所欠稅款承諾支票6900萬元，同時還向10萬元以內的普通債務人代表全額清償債權。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車間主任 謝志德
感謝柳州中院，感謝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關懷我們金利水泥廠這些小債權人，我是非常非常開心。
廣西金利水泥有限公司破產管理人 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主任 李杰
通過辦理一個破產案件，解決經濟上的問題，解決很多社會問題，那么我們作為一個法律人，能夠為社會綜合治理作出自己的貢獻，這是特別開心特別興奮的事情。
金利水泥廠300多名職工的生計有了著落，拖欠的6900萬元稅款和2000萬元社保全部得到清償， 一次性解決了近百起訴訟、執行案件，900多名債權人近16億元的債務危機得到化解，為了向破產管理人廣西眾維律師事務所做出的努力表示感謝，鹿寨縣人民政府還向他們發放了20萬元獎勵金。
鹿寨縣委常委 常務副縣長 馬耀洲
從經濟發展來看，對縣里的經濟發展很有貢獻和幫助。從社會穩定層面，也給群眾帶來了穩定的就業。還有它的一系列問題能妥善得到解決，從三個方面都給群眾有了信心。
短短一年半時間，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指導破產管理人團隊，在當地政府的積極參與聯動下，戰勝重重困難，讓一家瀕臨死亡的企業經過司法重整重獲新生。通過這個案例，也更好地詮釋了“破產”這種法律制度中司法保護的意義。
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四庭副庭長 孫翔
各方債權人也好，債務人也好，職工也好，都認為這個破產就是一個洪水猛獸，來了就是要吞噬一切的東西，他不知道我們重整制度的存在，所以希望社會各界，以后關注到我們這個破產事業，給一個良好的環境，讓我們有更多的精力去救治這個企業。
廣西壯族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二庭庭長 蔣太仁
我們就按照中央的政策來說，供給側改革，就是救一個企業算一個企業，多重整少清算。破產反過來就是保護，它可以把企業暫時性地凍結執行，全部阻卻在外面，它把它保護起來，讓它喘一口氣，就像病人一樣休息一段時間，能恢復就恢復，實在恢復不了，就體面地死去。
2014年12月，柳州中院開展破產案件審理方式改革試點工作，成為西部地區和少數民族自治地區唯一開展此項試點工作的中級法院。
金利公司從破產邊緣到重整成功，是柳州中院推進破產審判改革進程中所指導演繹的又一鳳凰涅槃神話。
改革開放40年來，我國民營經濟從小到大、從弱到強，不斷發展壯大，習近平同志指出：“民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成果，是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是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動高質量發展、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重要主體。
”金利公司重整案例，充分發揮破產審判依法促進市場主體再生、優化社會資源配置的作用，讓一家老牌水泥廠重獲新生，也正是深度契合了國家扶持民營企業發展的政策導向。
來源：海案線